车行驶了好几小时,乘客都累得没了一点活力,忽然外面喊声四起。一帮披呢斗篷的孩子,像陀螺一样打着旋儿,拍着巴掌,连蹦带跳围着汽车奔跑。大巴现在驶进一条长街,两旁排列着低矮的房舍:来到一片绿洲。风还是刮个不停,但是屋墙阻挡了沙尘,天光就不那么昏暗了。不过,天空仍然一片阴霾。在喊叫声中,车子急刹发出吱吱的噪声,停到一家客栈门前。客栈圆拱形干打垒门脸,玻璃窗脏兮兮的。雅尼娜下了车,一踏上街道,便感到身子摇摇晃晃,望见房屋上方,高高矗立一座黄色清真寺尖塔,秀美而挺拔。绿洲第一片棕榈树,已经在左侧突显,她真想走过去看一看。可是,尽管时已近午,寒风仍然凛冽,冻得她瑟瑟发抖。她转身要走向马塞尔,却首先瞧见那士兵迎面走来,本以为他会微笑,或者打声招呼,不料他看也不看她一眼,径直走过去了。马塞尔正忙着,要从车顶上卸下装满布匹的黑色旅行箱。这活儿不容易。只有司机一人管行李,这时他已经站到车顶上,正给在车前围了半圈的孩子们训话。雅尼娜周围这些儿童,都瘦得皮包骨,连连发出喉音浓重的喊声,她顿时感到疲倦,便对马塞尔说了一句:“我上去了。”马塞尔则不耐烦地招呼司机。
雅尼娜走进客店。店主迎上来,他是个干瘦的法国人,寡言少语,将女顾客带上二楼一条临街的长廊,走进客房。客房里似乎只摆设一张铁床、一把漆过白磁漆的椅子,还有一个没挂遮帘的壁橱,由一道芦苇编织的屏风隔出的洗脸间,水池上覆盖一层细沙。店主关上房门之后,雅尼娜觉出寒气来自刷了白灰的光秃秃的墙壁。她不知道手提包该放在哪儿,自己该在哪儿休息。不是上床躺下,就得站在地上,这两种情况都冻得发抖。她拎着手包,站在那里,凝望棚顶旁边开的天窗。她等待着,却又不知晓等待什么,只觉得孤独和浸入骨髓的寒冷,心情越发沉重了。其实她陷入了梦想,两耳几乎听不见街头升起的喧闹,以及混杂在其中的马塞尔的喊叫,反而更专注于从天窗传入的哗哗的河水声,那是风入棕榈林发出的声音,现在听来离得很近。继而,风势加大了,哗哗的流水变成怒吼的浪涛。她想象屋墙外面,挺拔而柔韧的棕榈海洋,在风暴中汹涌澎湃。这丝毫也不符合她的期待,不过,这种看不见的波涛,倒缓解了她双眼的疲惫。她耷拉着胳臂,伫立在原地,身子滞重,后背略微弯曲,寒气沿着沉甸甸的小腿升起。她幻想挺拔而柔韧的棕榈,也是追忆前尘,她曾经的少女时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