祖父身上别处的伤都好了,就只胸前的还没好。那儿烂了一个洞。我出生后,还不懂事时,老是爱用小手去揪那伤疤形成的一个肉瘤,试图用眼睛从那肉瘤下面的洞孔里,观察祖父的心脏如何跳动。父亲为这事揪过我的耳朵,还用手指屈成栗暴威吓我。一到夏天,祖父总是光着膀子乘凉,那丑陋的伤痕有碗口那么大。十二岁后,我将对死亡的恐惧,演变成对祖父胸前伤疤的厌恶。直到由此引出我对东洋鬼子不肯承认侵华战争之罪恶的极端憎恨。祖父死去多年后,他的容颜在我的记忆中越来越模糊。但那个一开始尽是脓血,几十年后,祖父行将就木之际,重新流出一种泪水状液体的伤疤,却越来越清晰。祖父在团风码头上将自己的伤口露给别人看,他说只差一点点,自己就会被人用草席裹着运回来。
祖父无法获知,在他躺在汉口西边的棚子里,奄奄一息地在死亡线上徘徊时,胡森已被革去了秭归县县长之职。
胡森托祖父带回来的那些大洋,连半块也没用掉,祖父将其一直保留到一九八五年。那年夏天,一帮盗贼趁祖父躺在乡下老屋的厅堂里午睡时,撬开存放大洋的柜子,将保存了四十五年的东西席卷而去。这件事对祖父这样的老人,是不可能没有打击的。那些盗贼的名字后来虽然全都写入了公安局的档案,但他们至今仍在南方过着逍遥的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