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断地看她,她这种出乎他意料的坚决,使他喜不自胜。
“好的,”他说,“我六点来。六点以前这段时间我去敬散步,再观赏一下这个世界。就这样吧,那么——再见!”
克丽丝蒂娜走进她的办公室。现在一切又都突然变得使人轻松了。所有的物品,写字台、椅子、斜面桌、天平、电话、大叠的纸张,都不再像以往那样虎视眈眈、满怀敌意了。它们不再默默地恶狠狠地嘲笑她“千篇一律、千篇一律、千篇一律”地永远做这单调乏味的工作了。因为,现在她知道,大门已经敞开,只要一步跨出去她就自由了。
一种美妙的静谧蓦然来到她心间。这是欣喜的平静,有如傍晚时分夜幕初降时草地上的宁静一般,使人感到甜美。她不论做什么都那么得心应手,易如反掌。她写了儿封信。一封给姐姐,一封邮局,一封给富克斯塔勒,向他们告别,她非常惊讶自己的字体竟那样清晰,新的一行总是整整齐齐对准上一行,字与字之间的间隔也完全合乎书法上的要求。写出来竟那样工整,就像自己小学时机械地抄写的作业那样。在这段时间里也来了一些人,有寄信的,挂电话的,送邮包的,汇款的。对每一项业务,她都处理得细致周到,待人以礼。她不知不觉产生了一个愿望,就是要给这些她很陌生、一直觉得与自己无关的人,如那个叫托马斯的,还有那个有几亩地的农妇、助理林务官、杂货店学徒、肉店老板娘等,留下一个好印象:这是女人最后的一点小小的虚荣心。人家同她说“再见”,她就止不住嫣然一笑,然后以双倍的热情回答“再见!”,因为此时她胸中激荡着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情绪,即得到解救的情绪。人都走了,她便着手处理积压下来的事情,数着、算着、整理着。她屋里那张斜面桌还从来没有这么干净、整齐过,连上头的墨水斑点她也完全擦掉,墙上的挂历也重新挂正了——要让接替自己的人无话可说,感到满意。既然自己现在心情愉快了,那就也要让别人心满意足,无话可讲。既然她现在已经为自己的一生找到了归宿,那么就让这里的一切也都各得其所吧。